(四)

好消息是河里没有什么潜伏的巨兽,那条鱼也只是围着木筏转了半圈就随鱼群游走了。 坏消息是鱼身上他妈的可以长人眼。 是先有鱼后有了这只人眼,还是人变成了鱼、只剩下一只眼睛? 王栎鑫在晃悠悠的木筏上目不斜视,强撑着向前划。刚才那一幕印在了他脑海里,和前一天废弃礼堂的画面交相辉映,搅得胃里阵阵翻江倒海。他忍到大家安全靠岸,脚踏上坚实的土地,才终于呕吐到一边。这时的他还不知道,前方这片森林里有更多奇异的生物等着给他脱敏。

上岸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一头鹿,双角化为开满花的树枝。见到来人,它不疾不徐地走入了远处的花丛,头顶的花枝与之融为一体。杨长青壮起胆子跟过去想看个究竟,几步路的功夫,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。 山坡上觅食的雉鸡受到来人惊吓,扑扇着花花绿绿的翅膀,却飞不起来。刘聪临时起意冲上前去捉,拎起来却看见它身后长长的尾巴不是羽毛而是几条蛇尾。 还有一头变异的黑熊,据陈楚生说它的体格之大很不寻常,也许能创下亚洲黑熊的新记录。望远镜里,熊的半张脸没有毛发,但袒露的皮肤并没有病态的感觉,黝黑健康。熊没有要接近的意思,不久就消失在了森林里。 眼前的一切仿若梦境,奇诡的景象杂糅,却让人莫名感觉平静。最初的不安被一种恍恍惚惚的新奇与兴奋感所取代。陈楚生又采集了一些样本,它们背后可能是不同生物 DNA融合的奥秘。看到其他人出手接触小型变异动植物的“不规范操作”,也不再紧张阻拦。 所有人沉浸其中,像假期里相约探险的少年,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。

但天色毫无预兆地变暗,紧接着,豆大的雨点劈头砸下来。 陈楚生戴上防水外套的兜帽,又顺手给本来没把雨当回事的王栎鑫兜上了帽子,低声叮嘱,“胃不好要注意,不能再着凉了。” “好,谢谢哥。”把自己当小孩一样照顾了,还当着两个同行的面,王栎鑫感到一阵不好意思,欲盖弥彰地又自己动手胡乱整理一番。 下雨倒还排不上他们最担心的事情,但也令人沮丧,因为不再有太阳作为判断时间和方向的依据。这样走下去很容易绕回原点。杨长青抽出随身匕首,卯足了劲,在身旁的树上刻下深深的记号。刘聪见识过这里植物的生长速度,觉得不放心,默默摸出强力胶带在记号旁边缠了两圈。前者恍然大悟,像是看老师当场给自己批改错题的学生,手上勤快地帮着把胶带割断了接过来。 陈楚生等在一边,感觉有些疲惫,提议:“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和过夜。之前过河耽误了很久,现在其实应该不早了——” 胳膊被轻轻抓住,王栎鑫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,好像听到了什么,慢慢侧头去仔细辨别。 雨势不小,似乎只能听到雨点冲刷树叶和打在帽子上的声音。 刘聪这时却也严肃起来,褪下兜帽专心去感觉。 咚,咚,咚,低沉的脚步声,似曾相识……大步而快速地冲他们这里奔来了。 几乎是同时间,他和王栎鑫各自举枪上膛,杨长青和陈楚生紧随其后,严阵以待。

这次他们终于看清昨夜野兽的真面目,但却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“它”。 体型接近野象,却没有长鼻子,显露出食肉动物的骇人獠牙;一部分皮肤裸露,显出层层晃动的赘肉,另一部分则拖坠着打湿成绺的长毛;最骇人的是巨大的头颅上不规则地分布着许多只大大小小的眼睛,这便是他们当初复盘时不敢确定野兽数量的原因。那些眼睛灵活地转向不同的方向,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,隐隐透出莹莹的绿光。 众人的连发子弹对这般庞然大物没有造成多大的冲击。那怪物在几米开外稍作停顿,挑衅地抖动渗血的皮肉,随即大吼一声,对准外侧正在换弹匣的杨长青扑了过来。

被重重地撞倒在地之前杨长青最后一个想法是想笑,真可笑,二十六年短短不到半辈子,枪林弹雨,刀口舔血,下场居然是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咬死的。 他放弃地闭上眼睛。 草,怎么不给个痛快。 怪物的嘶吼声在头顶响起,震耳欲聋,却朝着别的方向转移了。 身上的重量还没变,对于怪物的体型来说未免轻了些,杨长青还能呼吸,出走的神智回归了八分,又在泥土味之余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……他试探着睁眼。是刘聪。 刘聪拦在怪物前面救自己。 战斗状态的脑子顾不上消化这个事实,杨长青循着伏在身前的人专注的目光艰难地扭过头,一齐看向嘶吼的源头。 那怪物正与一头熊厮打在一起。 竟是他们早先偶遇的那头变异的双面黑熊。一人多高的体长,此时在怪物的衬托下仍显得渺小。攻其不备的优势在消退,在对抗中眼看着占了下风。 “瞄准眼睛打!快!”陈楚生在后方一边开火一边大喊,焦急地变了调。 刘聪反应过来,迅速翻滚起身,加入战火。 如陈楚生所料,眼睛是怪物的弱点。被子弹击中的眼珠像装满水的气球一样爆裂开来,留下空洞的眼窝涌出血水,汩汩不绝。每一次命中都似乎给怪物带来极大的痛苦,它抽搐着停下了对黑熊的进攻,朝子弹的方向发出悚人的哀啸。 他们抓住时机瞄准,又是几梭子弹下去,只见怪物摇晃了几下,终于瘫倒在地。 那双面黑熊扑上去,发狂地撕咬着怪物的喉咙。发污的血浆喷溅开来,被倾盆的雨稀释,流淌,流过黑熊光裸的半边脸,染红它胸前的月牙斑纹,渗入草叶覆盖的大地。 刘聪放下枪,怔怔地看着。 “聪哥,我们快撤!聪哥!”杨长青着急地拉住他的手向后扯,隔着雨水、泥土与落叶,还是感觉那人手好冷。 刘聪被他拽着跑了两步,还要回头看一眼,然后才跟上,“……应该不会有事了。” “啊?”杨长青没听明白。 “我觉得它是来保护我们的。”

劫后余生是……亢奋。 像魔法。像酒精。又或者只是过量的肾上腺素没派上用场,顺着血液冲刷全身。即便不是所有人都如刘聪这般唯心地笃信有灵庇护,此刻也没来由地在这片迷幻森林里感觉到放松。雨过天晴的傍晚,他们点起火把继续游荡,找寻过夜的地方。脚步越来越沉,可人只是感觉轻飘飘的,好像还有使不完的力气。 死里逃生的杨长青最活泛,好奇地请教楚生哥怎么知道要打怪兽眼睛的。陈楚生摆摆手说猜的。王栎鑫一脸骄傲,ICE你不知道,这是冠军体质,有玄学眷顾的。陈楚生一本正经地说,也不是,有个电影就这么演的,打外星生物,长得像个大海星,就是打它中间那个眼睛。陈楚生你还看过自杀小队啊!王栎鑫震惊。 和咱们任务性质有点像啊,自杀任务啊,哈哈,杨长青急着找气口插话,好像说错话了,尴尬地另起话头,夸队长刚才枪法真牛逼啊。王栎鑫一笑置之,说可别叫队长了,叫鑫哥吧,现在他不领队了,全听他大哥的。又想起拐回去夸大哥,生哥枪法也快要超过自己这个老师了,真是后浪推前浪!陈楚生不置可否大大方方地笑,眼角每一道纹路都写着受用,你是前浪啊,我看谁都没你浪。 ……不知道是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梗,杨长青配合地微笑,目光淡淡地在二人之间流转,看不出是落寞还是羡慕。 他自己自然早已习惯这种场合,单打独斗嘛,就是这样的,大江南北里漂泊,在每一个短暂的落脚点做局外人、练读空气。关系亲近的人周遭的空气总是相似的,此时眼前便是,像小时候集市上五毛钱的麦芽糖,家里不给买他只从别人那里见过,两根小棍之间缠着晶莹剔透的一团,越绕越难溶,越绕越牢固。 上次出任务刘聪和盛宇在一块的时候也像。

夜幕降临,透过重重树影,前方细碎的天空边缘隐约有绿光泛起。 “你们看,那是不是极光。”陈楚生说。 “极光?”王栎鑫挑眉,这么低的纬度怎么可能。 “对,极光。我都没见过。”陈楚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光,没头没尾地答应着。 “那就去看看吧。” 循着绿光的方向,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密林。澄澈的天幕在眼前展开,由西向东渐变的蓝,缀有点点繁星。那一片铺开的绿色荧光在南,忽明忽暗,流动,升腾。 王栎鑫眼尖,先认出浮光的天际线上矗立的黑影。“灯塔!那个就是!明天白天就能到了!”终于找到路了,他欢呼着往陈楚生身上靠,伸手去揽人的肩。陈楚生看天看得入迷,顺着肩上的力道倚靠回去,抿嘴笑着扫他一眼,眼里映着天上的荧光。 看得王栎鑫心里有点慌,不自然地移开目光,也去望天,“是挺像极光的喔。” 陈楚生点头,“可能是某种特殊磁场形成的类似效应,所以说我们的指南针都报废了。” “还好不怕迷路,这里能看到星星。”而且特别明亮,热闹,像小时候的星空。像家。 “嗯喏。” “那你知道天上最亮的星星是什么吗?”王栎鑫这些年爱看些天文学的东西,忍不住想展示。 “王栎鑫。” “……”服了陈楚生。他无语凝噎,在黑暗里偷偷地红了耳廓。

“哥哥们,看这边!”

说话间杨长青已经勘查过四周,在不远处发现一座小屋,招呼他们过去。这下过夜的地方也有了。作为隔离区较为中心的幸存建筑,小屋保存得还挺好。他们推开门—— 是个有点年代的小酒吧。蒙尘的吧台堆满东倒西歪的空瓶,不见饮者踪迹。满墙的海报泛黄,中央嵌着霓虹灯与飞镖盘。紧里面还有个小舞台,顶上挂着颗迪斯科球。

陈楚生拾起了舞台一角的吉他,年轻时的爱好不知不觉已经放下多年,他用袖口仔细地掸去灰尘、估摸着调弦,再摸索回忆和弦的指法。王栎鑫就静静地坐在台前,盯得他有点紧张,还好他无从知晓那目光正如何热切忙碌地流转,从自己凌乱的额发、低垂的眼、紧抿的嘴角,到拨弦手上凸起的青筋。 他轻轻地唱起刚才在外面就浮现在脑海的旋律。 “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,也没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温柔地看我,你什么都没有说,夜风惊扰我”

“……我总觉得好像我来过这里。”刘聪闷闷地说。 听到他开口杨长青有点高兴,自从成功逃生他就一直很沉默,大概此刻才真正松弛下来。“真的吗,聪哥你以前来过南境啊。” 刘聪摇头。“我是想说,就是,deja vu,你知道不。” 像穿越了一样。他想起刚到长沙那两年常和兄弟们碰头的地方,这里的陈设和记忆里相仿,但又像重新排列组合过,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。

喝酒玩飞镖真心话大冒险 小游戏成绩 陈楚生/杨长青/王栎鑫/刘聪

发现盛宇日记

刘聪冲了出去